左北川的消失

存在感稀薄之人,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此即为人隐。

关于某人的故事可能有无数种开端。尽管所有的结局终将殊途同归,但如果将这个故事讲述十遍,即便冷漠如我,也不免一声唏嘘。

2015年,我在一所不起眼的大学里读大三。十一个月前,我搬出学校宿舍在外独居。在外独居总不如住在学校宿舍便宜,学校餐厅的饮食虽说不甚可口,相对外面也还算物美价廉。当初向父母提出想要搬出学校去住的念头时,父母都矢口反对,一则在外一个人生活种种不便,二则希望我能与其他人好好相处,况且家里并不富余,不想再增加不必要的支出。但我执意要搬出去,终于在离学校二十分钟步行的距离寻到一处对外出租的公寓。所谓公寓,其实不过是一户人家闲置的二层改造而成。这片夹在几所大学中间的城郊村的大多数人家都把自己闲置的房间出租给附近大学的学生。房东开出的价格并不是最低,我所中意的是这里四下安静,房东提供的网络环境也正好满足我日常需求。

为了支付不菲的房租,我便在市中心一个小公司里打工,负责维护公司里一套并不复杂的出纳系统的前端部分。照顾到我的学生身份,公司给予了足够的自由,只需在不上课的时候去公司与后端人员进行必要的API交接,日常的沟通可用电子邮件进行,维护的工作也可以在公寓里远程提交。薪水固然不高,缴纳房租后却也能剩下一笔(对于一介学生而言)还算可观的生活费。自己平日里的花销素来简单,附近虽然零星坐落了大大小小的饭店,毕竟自己动手更为节省。抽烟,但烟瘾不大,只在熬夜时会抽上一两支廉价烟。除此之外便没有了别的开支。如此,独居生活勉强有了着落。

第一次进行API交接的时候我才了解到,负责这个系统后端的左北川,是我所就读的大学的计算机系的学生。我所在的文科楼与理科群相去甚远,但即便如此,我想我大概也是见过此人的。无他,至少我去计算机系的课上旁听的时候,多少应该曾经身处同一个教室。“应该是见过的吧,不好意思,记不大清。”左北川一脸歉意地说道,“下次一定会留意。”

然而时值大三第二个学期,计算机系的课程多数已经结课,英文系的课程却陡然增加。虽说我对 the Principles of Phonetics 之类的课程从来不抱有多大兴趣,可事关毕业,没有出席率和期末考试成绩的保障就拿不到学分。此后几个月时间里,我竟一次也不曾到过计算机系听课,自然也无从在课上见到左北川,只在API联调时见过寥寥数面。对此我感到抱歉,以为他会抱怨,“根本就没看到你嘛!”。但左北川从来没有过问。

升入大四的暑假,学校安排的实习随之到来。所谓实习,莫如说是一场在这个末流学校各个教授代表自己明里暗中有关系的公司瓜分廉价劳动力的会议。而懵懂不自知的学生们也明里暗中向学院各个教授领导示好,藉以为自己争取一份待遇较高的实习资格。自然,无论平日里还是此时,教授们对我这个鲜有出席的学生都没留下什么印象,如果有,想必也是“生性顽劣,孺子不可教”之类的评价。学期末的实习宣讲会上,各个公司按照其推介人在学院中权威排队挑拣按照推介人“熟悉”程度为第一关键字、学期总绩点为第二关键字排序的学生。毫无疑问,如我这般顽劣的末等生被留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对我而言自是求之不得的结果。

当然,被留下来的不止我一人。

“哟。”鼯从阶梯教室后门不慌不忙地进来,稍稍环视了教室内的状况后,径直走向我身的座位。

“结束了?”鼯问。我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他。

“反正又没我什么事。”鼯说,“倒是你,还是继续去那边的公司?”我点点头。

“不是我说啊,你这样别毕不了业。虽说学校对实习的事都睁只眼闭只眼,万一认真起来,那些老头们可不会给你这个大仙儿好果子吃。”